小时候,我吃过很多种野菜,印象最深的是一种叫草籽的嫩草,不是吃得最多,是见得最多。 上小学时,家里离学校直线距离不足一华里。走大路远,孩子们喜欢抄近道,沿途全是田野,在田塍上嬉闹,在沟渠上蹦跳,与花草为伴,与虫鱼为伍,那便是我儿时快乐的生活,如冰心先生所倡导:让孩子们像野花一样自然生长。 阳春三月,田里便冒出大片嫩绿的草籽,大家又叫它红花草,并不知它还有个美丽的学名叫紫云英。没过几天,餐桌上就能吃到它,甜甜的味道,要吃上个把月,多是清炒,也做汤,或炒年糕。 清明前后,草籽们红了,真正是“红花草”了。近尺高细柔的茎托着一朵美丽的小花,底白上红,背面泛紫,三色交融,连绵起伏一片锦绣,田野如铺上了一袭华美的地毯,煞是好看。春风骀荡,摇曳婀娜,颇像草原上的格桑花。这时候草籽就不能再吃了,它们老了,等待它们的是被割下来做饲料,或者直接犁进地里做基肥。 孩子们大把地采摘。男生把玩,又折断扔掉,调皮地拿它戳伙伴,打闹起来。女生摘来编织花环,戴在头上,看谁的最漂亮,稍不留神却被男生摘走,引来笑声一片。 弹指三十年过去了,城区面积扩大了数倍,昔日良田生长着钢筋混凝土的建筑,红花草少见了。 但每到立春后还是能吃到草籽,集市上有售,味道没变,也是大小餐馆的一道美味野菜,叫“一抹相思碧”。 春天野菜品种多,春笋、草籽、荠菜、水芹、香椿等,供不应求。都市人过过嘴瘾还是可以的,山里人却近水楼台先得月,可以享受野菜的饕餮盛宴。 草籽不仅是美食—水嫩、清爽,脏腹吸纳大地精华,心间充溢春天芬芳。草籽根、全草和种子可入药,祛风明目,健脾益气,解毒止痛。不过,那种毛茸茸的野生草籽是不能食用的。 咀啖草籽,仿佛在咀嚼春天。 某日,朋友们下乡赏茶,我却还想去找找草籽田。 春日当空急去,夕阳西下慢回。我摇下车窗,扫描着傍晚山丘田园的美景,终于发现“奇迹”,略显昏暗的山丘下,一块花田红晃晃耀眼。“红花草!”我情不自禁叫出声。 十亩花田宛如一片花海。翠绿柔嫩的茎结了穗,紫红白底的花朵怒放着,橘红的斜阳从淡蓝的天际照射过来,给清丽的红花草敷上了一层暖色,瑰丽无比。泥土干而松软,大家小心地走到田中间拍照,夕阳与花海编织的光谱美不胜收。 我蹲下身,端详着一株红花草,想起布莱克的诗句:“一粒沙里有一个世界/一朵野花里有一座天堂/把无限置于手掌/永恒一刹那间收藏”。宇宙奥秘、世间至理,不过在一粒尘沙、一朵寻常的花中。 紫云英不就是这么一种花么! 它极其普通,荒丘、河边野生簇簇,稻田里多为人工撒播的种子。它无需管理,自然生长,安安静静,任凭秋风劲扫,严冬霜雪压身,初春风雨摧折,只要有阳光,只要有温暖,它就会破土而出,坚忍不拔,默默地迎接暖春,你看或不看它,它就在那里。然后,让镰刀从身上划过,满足人类的食欲。剩余的抽穗开花结果,装扮春天,点燃人类对大自然的爱。同时,它是牛儿舌尖上的最爱,也是蜜蜂的最爱,紫云英蜂蜜是南方春天的主要蜜种,纯正天然,蜜中上品。 紫云英的花语是幸福、没有爱的期待。这似乎有些矛盾。是的,它是早春开的低矮小花,瘦弱得甚至难以承载一只蝴蝶,闻着也不香,让人熟视无睹,有的地方叫它“狗屎花”,取其卑微之义,甚至在多情的诗人眼中也被忽视,写紫云英的诗词极少。周作人在《故乡的野菜》里说它“被人贱视”,没有爱的期待,悲戚壮烈。但它深爱着大地,安详地生长,默默地坚守。最后,它听到了犁头翻卷泥土的声音,化为肥料滋养良田,回归大地母亲的怀抱,它是幸福的。 咀啖草籽,咀嚼春天,回味无穷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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